灭族真相

    连绵天光刺破阴翳的遮蔽,投下道道光束,驱散开密林中如影随形的阴冷。

    长达数个时辰的密林跋涉终于窥见了尽头,化作小狐狸行走的小少年恢复人身,趴在密林尽头的崖边,俯瞰着下方如粉雾云霞般绮丽壮观的无垠花海,狭长的狐狸眼微微瞪大。

    秦桑榆挑起一边眉梢,揶揄的看着旁边抱着手臂一脸矜傲的谢九,口吻戏谑:“九九,原来你小时候也会露出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啊~”

    风评骤然被害的谢九:“!”

    谢九漆黑的瞳仁溜圆,惊愕难掩,他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要辩解,就被秦桑榆下一句话堵回了喉咙里。

    “不过,也挺可爱的。”秦桑榆眼也不眨的盯着前方的小少年,心里不由升腾起另一个人的模样。

    总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笑意永远不达眼底,带着一张无孔不入的面具,谁也不能窥探到他真实的情绪。

    从无忧无虑的小少年变成表里不一的蛇精病,妖帝究竟经历过什么呢?

    碍于谢九对妖帝近乎仇敌的态度,秦桑榆压下了这个疑问,没有说出口和他探讨一二。

    天地广阔,缤纷多姿,困囿于青丘的少年看得眼花缭乱,回家之后仍然流连忘返,恋恋不舍,暗自琢磨着下一次怎么出去,完全忘记了阿姐带他回来后神色凝重的叮嘱。

    ……

    又过了许多年岁,小少年仍然没有长大。

    与此同时,龙主日益膨胀的野心再也掩藏不住,呼之欲出。

    借着寿辰的名义,广邀各大神族龙宫一叙,美其名曰联络联络感情。

    狐族族长自然也收到了请帖。

    族长年事已高,并不想掺和龙族的图谋,但龙族盛情邀请,不好推辞,深思熟虑一番,终是应邀。

    临行前,族长嘱托少族长,也就是谢九父亲看顾好狐族,戒骄戒躁,行事不要过于简单粗暴,还是要三思而后行。

    少族长不以为意的摆摆手,“老头子,你就放心去吧,有我在,狐族出不了事。”

    说完他怀疑的瞅了瞅族长瘦骨嶙峋的老身板,颇为担忧:“说起来,你这老骨头能撑到龙宫吗?不行的话要不还是我去吧。”

    族长气得吹胡子瞪眼,跳起来狠狠敲了他的头一下,没好气道:“臭小子!你说话也太不中听了!就你这张嘴,去了龙宫,我们也就不用想着置身事外了,直接等着龙主带虾兵蟹将打上门来好了!”

    少族长捂着脑袋嘟嘟囔囔,埋首在妻子肩窝里哼哼唧唧,软着嗓音呼痛。

    族长看得一阵牙酸,再不多说一句,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

    母亲看着族长的背影,忧心忡忡,不理会没个正形的少族长,扬声道:“父亲放心,我们会看好狐族的!您务必要平安归来!”

    族长抬起遍布褶皱的手,潇洒地摇了摇,身形消失在青丘山的结界中。

    秦桑榆直觉这是个关键记忆节点,拉着不情不愿的谢九就踏上了前往龙宫赴宴的路途。

    族长半路休憩时,秦桑榆和谢九就坐在一旁的大树上看着他。

    秦桑榆戳了戳神色恹恹的谢九,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半开玩笑的问:“就这么舍不得父亲母亲啊?”

    谢九没吭声,他低垂着漆黑漂亮的眸子,精致立体的五官在月色下蒙上薄薄的光晕,整个人显得柔和又乖巧,看得人心软软的。

    这副表情,好像确实是舍不得。

    秦桑榆收敛了调侃的神色,偏椭的眼角盈上一抹晶莹,湿润无辜的眸子眨了眨,透出格外认真的意味。

    她轻轻的拍了拍谢九的肩膀,在脑中酝酿着宽慰人的话语,琢磨着该用怎样的语气,还没把腹稿打好,就听见谢九略显迷茫的声音。

    “秦桑榆,我很想把他们当做我的父母,但每每沉浸其中,我就发现,他们身上的妖帝影子,我就无法面对他们,也无法面对自己……”

    少年看着远方,目光越发空落飘摇,嗓音带着一丝惆怅和痛苦。

    “现在,离远一点,也挺好的。”

    最后一句近乎呢喃,很轻很轻,稍不注意就融在风里,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秦桑榆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她只是,紧紧的握住谢九冰凉的手,慢慢地将体温传递给他,让他感受到温暖和她的存在。

    谢九垂眸盯着交叠在一起的手指,那些痛苦和迷茫逐渐烟消云散。

    往事已矣,再多执着不过作茧自缚,况且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并不是真正的“谢九”,所以沉溺在这些温馨的回忆里于事无补,他当下最重要的事,还是得寻找到留住秦桑榆的法子。

    这世上任何东西他都可以失去,唯独秦桑榆。

    秦桑榆是他的挚爱,亦是他活着的意义。

    ……

    龙宫和秦桑榆想象中的偏差不大,水波纹结界笼罩着水晶宫殿群,莹蓝的海水为透明的水晶漂染上或深或浅的蓝色,翠绿的海藻顺着水流摇曳,五颜六色的珊瑚点缀其中,奇形怪状的虾兵蟹将沿着水晶铺就的道路台阶脚步整齐的巡逻。

    夜明珠不要钱似的散落在水晶宫各处,像是星罗棋布的星辰,散发着莹润纯白的光晕,为本就美轮美奂的水晶宫更添几分梦幻色彩。

    族长拿着请柬到达龙宫正门时,门口已经聚集了一堆神族,迎宾的老龟捻着长长的须,眯着眼睛,摇头晃脑的念叨:“凤族三殿下携碧霄琉璃羽来贺!”

    秦桑榆顺着声源望去,看到一张高糊的脸。

    秦桑榆:?

    秦桑榆仰头不解的看着谢九。

    谢九却避开了她的目光,偏头看向一边,上挑的眼尾微红,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太愉悦的往事,身上气压沉了沉。

    “龙主寿宴我并未在场,这段记忆不属于我,来自于九尾天狐的血脉传承,是转述,所以会出现记忆模糊的情况。”

    秦桑榆收回看向他的视线,压下追问他反常情绪的冲动,慢慢地点了点头。

    族长将礼物递给老龟,老龟拖着调子慢悠悠的念完,门口候着的仆从便自发的出列,引着族长去往龙主安排的宾客住所。

    秦桑榆本想去别处看看,奈何这份记忆的视角仅限于族长,除了下榻之处,其余都被一层雾蒙蒙笼罩,根本看不真切。

    秦桑榆只能拉着谢九百无聊赖的在殿门口坐下。

    也没坐多久,眼前的画面就瞬间跳跃至闹哄哄的寿宴现场。

    秦桑榆已经习惯了这种跳跃,很快便融入其中,借着族长的视角,她看清了端坐在主位上的龙主。

    宽额阔面,五官中正,垂眸敛目时,严肃非常,抬眼时,又能看出他眼里的野心勃勃。

    秦桑榆还是第一次这么直观的看到,眼里写满了野心的眼神是什么样的。

    侵略性很强,目光扫过任何人都带着明显的打量和算计,像是一台精密的仪器,斤斤计较着谁能带给他最大的利益。

    秦桑榆拽了拽谢九的袖子,少年微微俯身,漆黑的眸子专注的落在她脸上,眼底的血腥气悄然退去。

    “怎么了?”他故作平静的询问。

    秦桑榆伸出手指了指上首的龙主,悄摸摸和他咬耳朵:“龙主这面相,一看就很有野心啊,若是没有洪荒大劫,不难想象在他统治下的六界会是怎样的水深火热。”

    谢九一心专注于现在,倒未曾想过那么远,毕竟龙主的大业并未成功实现。

    他垂下眼皮,眸光落在秦桑榆灵动清润的眼睛上,学着她的口吻轻声问:“为何这么说?”

    有人捧场,秦桑榆来了兴趣,喋喋不休的分析起来:“你看啊,龙主面相威然又毫不掩饰野心,性格决定气质,气质影响面相,依据我纵览群书的经验,龙主做事必然雷厉风行,大刀阔斧,不容置喙,是个绝对的独裁者。统治者若是我行我素,听不进任何忤逆之言,朝堂上的大臣都过得苦不堪言,何况治下的百姓呢。”

    分析完,秦桑榆还发散了一下思维,“若是真有命数,天道根据龙主的行事风格推演,得出的最佳结论肯定是覆灭龙族。”

    话音落下,秦桑榆想起戚白昼的废稿,眼瞳瞬间瞪大,她下意识的看向谢九,正对上谢九看过来的目光。

    两人对视一瞬,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族长身上。

    眼前场景再次变换,这次是在龙主为族长安排的宾客住所内,殿内白光晕染,除了龙主和族长的身影,周围都是一片朦胧。

    龙主的声音隐隐约约,像是隔着一层薄纱,听不真切。

    “敬酒不吃吃罚酒!”龙主语气加重,秦桑榆总算听清楚一句。

    紧接着,水晶杯摔落在地。

    族长捂着心口的位置,面色青白,颤颤巍巍的倒下。

    人身化作狐身,九条尾巴失去光泽,软趴趴的委顿在地上。

    谢九不受控制的冲上前,还没触碰到族长的身躯,眼前一切就如镜花水月消散一空。

    场景再次切换,皮毛被剥、根骨被剜,血肉炼化成一颗赤红丹药的族长被龙族的虾兵蟹将送回了青丘。

    母亲哀痛欲绝,咳血晕厥。

    父亲目眦欲裂,将昏迷的母亲抱回房间躺下,拿起佩剑,转身就要冲出青丘山。

    叔父们匆忙追来,拦住浑身嗜血戾气的父亲。

    “哥,别冲动!龙主行事如此大胆狠毒,摆明了想激怒你,你是狐族少族长,在这种时候,更应该冷静啊!”

    “血债血偿,我会留下保护阵法庇佑青丘!”父亲稠艳张扬的脸上写满了阴翳和杀气,语气斩钉截铁,不容更改。

    叔父看着被仇恨蒙蔽的父亲,满眼担忧焦急,却又不知如何劝阻,只得采用缓兵之计:“就算要去找龙主报仇,那也得等嫂子醒过来啊。”

    另一个叔父急忙跟着劝:“对啊哥,嫂子醒来没看见你,若是心急如焚,也不由分说要跟着去找你怎么办?”

    父亲瞳色漫上深红,理智在崩塌的边缘,他不舍的看了一眼树屋的方向,收回视线时已满眼都是坚定。

    “她会懂我的。”他轻语了一句,不再停留,拨开拦路叔父,大踏步离开青丘。

    父亲身影消失在结界外,紧接着,磅礴浩瀚的力量铺天盖地的笼罩而来,将整个青丘覆盖在坚不可摧的保护阵法下,无人能进,也无人能出。

    父亲的操作把秦桑榆看傻眼了,她不敢置信的眨眨眼,声音飘忽,有种犹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父亲……这么快意恩仇的吗?”

    一点谋划都不做,就这么单枪匹马跑去杀龙主报仇?!这么莽的吗?

    谢九没有说话,抓住秦桑榆的手腕,火速追上父亲的步伐。

    他面上看着平静无波,但低压的眉眼、手背隐隐跳动的青筋和穿云破风的速度都暴露出了他的焦灼不安。

    秦桑榆看了一眼他紧抿的唇角,默默收回了她旁观者的心态。

    险些忘了,九九是个嘴硬心软的,嘴上说着不在乎,心里还是眷恋着这段记忆里的家人的。

    ……

    父亲单枪匹马杀到了龙宫,没有任何谋划,直接硬闯,一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架势,直观的证明了神族榜首的实力。

    哪怕秦桑榆和谢九紧紧追随,但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父亲走上那条命定的道路。

    龙主和父亲这一战,打了七天七夜,搅得天上地下不得安宁,最终以龙主的落败作为结束。

    龙主死后,龙族无人可撑起龙主的野心,拉拢的神族瞬间翻脸,互相攻讦,争夺龙主创立一半的宏图大业。

    旌旗蔽日,战火纷飞。

    饿殍载道,暴骨盈途。

    此间天地生灵涂炭,一片炼狱。

    蝴蝶振翅,扇起狂风暴雨。

    牵引灾祸的蝴蝶回到青丘,在族长的墓前跪了许久。

    母亲牵着少年谢九站在父亲身后,嗓音轻柔如春风,带着安抚的暖意:“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就不要后悔,与其沉湎过去,不如想想如何应对?”

    父亲的嗓音晦涩沙哑,透着深深的疲惫、挫败和无力。

    “无法应对,我感应到的天地之力预示,九尾天狐一族,在劫难逃。”

    母亲沉默许久,哀哀叹息。

    她转向一旁听得一头雾水的少年谢九,在他面前蹲下,眷恋不舍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柔软温热的手指缓缓抬起,触上他的脸颊,声音轻柔忧伤:“小九,你怕吗?”

    少年谢九疑惑反问:“怕什么?”

    看着儿子懵懂无知的脸,母亲温柔的摇了摇头,终是不忍心再说下去。

    “母亲想问我,怕不怕死?我那个时候如果回答不怕,今时今日所发生的一切都不会出现,天道不会有缺,依旧按照着命数运转,万物生生不息,更迭向前。”

    无数记忆碎片不停闪现,缺失的一环浮出水面,串联起所有细枝末节。

    谢九眸色深沉的看向身旁的秦桑榆,用最简短的话语解释这段记忆的前因后果,“洪荒神族分为两支,一支为天地孕育,与生俱来拥有神的能力,祂们以庇佑天下苍生为己任,博爱济世,称为先神;一支为先神后裔,人族妖族日渐成长起来,不再需要先神庇佑,天道根据推演法则,为先神定下了陨落的命数,不愿陨落的先神垂死挣扎却也无法改变,遂选择堕落,与人族妖族结合,诞生的这些孩子,就是后神。

    先神尽数陨落,怨气久久不散,凝聚在西境,污染了西境的远古兽族,怨气沉落之地就是如今的魔界堕神台,而那支远古兽族,就是如今的魔族。

    后神继承了先神的神力和能力,盘踞各方,划地而治,勉强相安无事了几千年,直到这一任龙主继位,他吞并笼络各族后神,打破了平衡,想要一统天下。

    天道预见他统治的未来如何水深火热,为他定下了覆灭的结局,父亲不过是天道推进的一环而已。龙主一死,后神动乱,天道顺理成章,降下洪荒大劫,将这些先神余孽尽数铲除。

    天道的推演无比精准,只是没想到父亲会拼尽全力为谢九施展时空禁术,将其送到数万年后,以此求得一线生机。洪荒大劫妖兽覆灭的命数出现缺漏,天道的运转从这刻开始就不再正确无误。”

    周身画面消散一空,秦桑榆和谢九又回到了那棵漆黑的树下。

    听完谢九的前尘往事,秦桑榆接收了太多信息有些负荷过重的大脑运行缓慢,只有一个念头渐渐清明,这里绝对不是戚白昼的小说世界!

    顺藤摸瓜,顺着这个念头梳理,排除掉她那个怕病娇蛇精病的感性因素影响,是谁一直在引导她相信这里是戚白昼的小说世界?是丁艺。丁艺是谁派来的?是天道。

    天道为什么一定要让她对这里是小说世界深信不疑?为了让她不逃,为了推进祂推算出的能让这个世界继续向前发展命定轨迹。祂认为丁艺的同人文走向能让妖帝这个漏网之鱼放下仇恨,放弃毁天灭地的念头,所以不惜一切代价撮合她和妖帝,还搞出失忆这种戏码。

    可事情还是出现了偏差,犯过错误的天道出现了不该有的情绪,做下的推演不再正确的毫无瑕疵,妖帝剥离了魂印,拒绝了恋爱脑绑架,一心朝着自己的复仇大业稳步迈进。

    天道只能退而求其次,寄希望于四时卷轴。

    秦桑榆勉勉强强理顺了思路,逻辑大概自洽,只是一些细节还有待商榷。

    “九九,这个秘密足够捅破天了,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别跟那个人做交易了。”秦桑榆思来想去,只能想出这么个招儿。

    天道有缺的事心知肚明即可,不能挑明,就像妖帝借飞升探底天道一样,旁敲侧击,装模作样,在不确定天道的实力前,绝不暴露自己的复仇心。

    没有明牌,天道也拿妖帝毫无办法,甚至还放低姿态试图求和。

    谢九垂眸,眸光微暗,再次抬眼,眸中所有情绪褪的干干净净,只剩下乖巧。

    “好。”

    秦桑榆安抚的拍拍他的肩膀,“天道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补救,不到最后一刻,不会拿我们祭天的。”

    谢九轻轻应了一声,纤长浓密的睫羽垂下,遮掩住眸底的深思。

    逆天改命的关键,原来是时空禁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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