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曳现在很茫然。
出门之后,洛曳先是感到一阵晕眩,紧接着视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最后连身旁说个不停的仙子的声音她都听不到了。
这变故仅在一瞬之间发生。
等她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像是古书记载的异域仙境,面前还有朵模样奇特的花在对着自己说话。
洛曳只听到它在说自己叫小花朵,是本体的分身,随后自己就被那突然出现在周围,宛若泥潭一般涌动的黑影抓住,同时眼前的景象像是被泼了墨一般,逐渐被黑色覆盖。
“啊!好冷!”刻骨铭心的寒意从手臂上蔓延,让洛曳瞪大了眼浑身颤抖,一种令灵魂恐惧和震颤的阴寒将她包围,带着来自它们的深深恨意和悲伤。
洛曳感觉自己像是被拽入冰潭深渊之中,窒息、恐惧、寒冷,从四面八方不断地袭来,像是无穷无尽的浪一般扑到自己身上,等她想逃离时已来不及,黑影已将她整个层层围住,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为什么要杀我!我做错了什么!凭什么你杀了人还可以当做无事发生一样活着!如果不是你,我就不会死了!你这个该死的人!’
黑色的人影们在尖叫,声音落在洛曳耳边震耳欲聋。
眼前忽然有记忆闪回,是某个雨夜的画面,入眼的是一个陌生的面孔,正充满恐惧地蜷缩在角落瞪着她。
‘你,你是谁!你要做什么!不,住手!住手!救命,救——’
最后的尖叫在没有任何犹豫的刀刃下戛然而止。
洛曳吓的瘫软坐倒,徒劳地往后挪,想要试图甩开这些东西。
这都是什么?好可怕,那个人的头滚到地上了,眼睛还在死死地瞪着自己……
‘谢谢大哥哥大姐姐帮我取回风筝,送你们我娘做的糖葫芦,可甜了!嘿嘿!’
眼中忽然又出现另一道截然不同的风景,让洛曳因惶恐不安而胡思乱想的心冷静了下来。
这两个截然不同的画面,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还未待洛曳做出下一步决定,其他黑影也陆陆续续扑了上来,他们生前的回忆也如汹涌的水流一般席卷而来,将洛曳淹没在这些痛与苦的回忆中。
而方才眼中出现的那个蓝天白云画面犹如昙花一现,很快就被其他黑影所带来的生前记忆所吞没。
‘……都是我的错,错在我引狼入室害的我全家遭此劫难,早知道我便放任你们中毒尸暴荒野……你们恩将仇报害我妻女,毁我府邸,你们……不得好死!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
紧接着,一道银光闪过,那人没了生息,记忆也随之结束。
但刀刃反光的那一面上,印出一个人清晰的脸——双眼无神、空洞,不带任何一丝悲悯的神色,如同一个听从命令的傀儡。
洛曳感觉浑身背脊发凉。
那是自己的脸……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么可怕的表情……
不,那是之前的那个自己,是元止的脸。
那些黑影生前惨死的记忆还在不断袭来,洛曳大感觉自己像要被撕裂一般,睁大眼睛不停地喘着气,想要寻求一个能够逃离这里的办法。
洛曳本以为自己还会害怕的,可闪回的画面越多,她心中那一股无名的火就烧地愈烈,尤其是黑影们带来的记忆和现在的记忆交织在一起,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仿佛要将她拖入这记忆的深渊。
这些一个个该不会都是……
即便眼前只剩下黑暗,洛曳仍是睁着眼注视着‘前方’,或者说,她是在注视着被黑影团团包围,将最后一丝光线都吞噬前,那第一个抓住她的黑影。
在第一个黑影触碰到洛曳的瞬间,她脑海里出现了有关这道黑影的一幕——
不,或者说,是有关‘元止’和这个黑影的记忆,毕竟那个画面,是黑影生前——被元止杀害的片段。
先前自己所看到的属于元止的记忆中,除去那场火灾外,只有和元舍、元小木相处的时光,有关洛家的,那个自己又是如何成为暗卫的,她在成为暗卫期间又做了哪些事情的记忆,全都没有。
又或者说,那些事情,都是之前的自己——‘元止’,不想让自己知道的。
“!”在看不见的黑暗中,一个轮廓看起来非常熟悉的黑影伸出手,直接覆盖在洛曳的眼上,这次洛曳听到了许多道声音在此起彼伏,但都源自同一个人。
‘它’好像很矛盾,一边激进,一边悲伤。
‘连一招都接不住!你这样子怎么够资格做暗卫!就这实力凭什么要我听你的命令……’
--不是的。
‘到头来你犯下的罪全让我替你顶!你本就罪孽滔天,就应该将你公之于众,让所有人见识你这可憎的真面目!’
--这不是我真心的话。
‘还不明白?看看你这疯子的模样……’
--不是你的错。
‘你要杀了他们吗?你这个疯子!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我从没有怪你。
‘我就不该接了这个任务!我为你兜了多少底!你就是个祸害早知如此,我就该忤逆命令直接杀了你——’
--别听,别听……
那个黑影的声音带动了周围的黑影,它们争先恐后地扑过来,神色激动,声音愤慨控诉着洛曳的罪行,伸出手紧紧抓住她的头发,将洛曳当做刑犯一般拖拽。
前方黑色的花海中,有沾染鲜红的处刑台缓缓升起,黑影们激动地看着处刑台上锋利的斩首刀,很是激动,像是要报仇雪恨一般畅快。
洛曳迟迟没回过神。
刚才那个声音,是江舍的声音。
咚咚。
‘姑娘,就算没有那些记忆和过去,能够接下这个任务,我很开心哦,因为它让我遇见了你。’
眼前闪过在忘忧谷时的画面,那个在火堆旁将自己弄得一身灰扑扑,却笑得无比真挚的少年。
咚咚。
洛曳听到自己心剧烈跳动的声音,也是怒火将要冲破恐惧的枷锁的声音:“他从来都不会这样说!你竟敢污蔑他!”
动起来。
动起来!动起来!
自己绝对饶不了这些东西!
洛曳咬牙伸出手用尽全力抓紧黑影,那副狠样,似要将它们撕碎。
好痛,那些阴冷的感觉变成了灼烧感,扑面而来——
这些东西有古怪!它们只是那个自己心中最深的阴影!这些都不是真的!动起来!否则……
“否则我对不起那些为了我们重来而付出一切的人!”洛曳红着眼恶狠狠瞪着前方,神情与那些黑影中的元止逐渐重合。
却又有很大的不同。
洛曳还记得系统曾经对她说过的一些关于过去的事情,有一些人付出了很沉重的代价,才换得她现在的人生。
如果在这里就被吓住脚步,那自己对得起为了现在付出了一切的那些人吗!
而且……
“你们都是假的,现在这些人明明都好好活着!特别是那个今天我才见过那个孩子!”
……
现实中。
“宿主,你的手!这这个花,江舍,当心!”系统正对对洛曳手中突然出现的花感到惊讶,紧接着,本来在持续进攻的洛曳忽然停下了动作。
“……”江舍皱眉,仍旧没有拔出剑,而是趁机用手紧紧握住洛曳的手。
忽然,花的形状变了,变成了一把与花颜色一样的短刀。
“江舍!小心那个短刀!”这短刀给系统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它分明看到这个短刀是没有实体的,如果被它砍中,到底会发生什么……?
“这下跟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里的那个人一模一样了啊。”江舍自然也发觉那把短刀非同寻常。
“无论是在梦中还是现在,我们的答案始终都是一样的,所以现在控制这个身体的无论是谁,都给我从姑娘的身体里离开!”用力将对方的手压过头顶紧紧按住,江舍额头抵着面前的人,目露凶光:“我才不是那个元舍,你若是死了,就赶紧和他上路!把姑娘还给我!”
系统在一旁纠心地看着缠斗的二人。
当时它也在,在这两个人都给出同样的答案的那天。
那日,二人将自己的想法全数说出,答案意外地一致。
【我们不会再被任何过去所束缚,现在的我们,只是江舍和洛曳。】
所以元止和元舍,是在时间回溯的那一刻起就该消失的存在了!
“该死的异术,休想用那两个人所犯下的错来影响现在的我们!”江舍气恼道。
……
梦境之中,与晚梦相似的小花朵还在与噩梦对峙。
或者说,它单方面被噩梦压制着,无法使出任何力量,正在瑟瑟发抖。
不过,面对噩梦的紧追不舍的压迫,它还是抱有希望:“这里是这孩子的梦境,她才是这里的主人,你休想得逞!”
在观察它的噩梦道:“的确,这个人类确实有些本事,但她是这里之主又如何?她根本不会使用梦境的力量,也没有成为代行者!”
而且,这个人类无情得很!它可曾用过被洛氏一族害死的灵魂们在她的梦境中冤诉,她都没有任何波动。
但只要是人类,都会存在不想为人所知的另一面!
“你知道她的弱点是什么吗!是她亲手害死的无辜的人!多么讽刺啊,只有自己亲自经历过才会心生畏惧,这便这些生灵的缺点!这无尽的梦渊,由她曾经杀之人的执念凝聚而成,哪怕是拥有过那般意志的元止都深陷其中过,更别说现在这个什么本事都没有的丫头!晚梦也是昏了头,竟敢把一切压在这么个一无是处的丫头身上!”
在噩梦之渊中,只要内心有一丝动摇,都会被心魔残影捉住机会吞噬,陷入自身内心最深的那片阴影中,无法自拔。
小花朵却不认同噩梦的观点,反驳它道:“本体的决定不容置疑,你少……看不起她!那孩子之前能够逃离,现在肯定也能!我相信本体的选择,既然它选择是让时间回溯到这里,就证明,现在的这个孩子才是最好的!”
“冥顽不灵!看吾……”
“噼啪!”一声雷霆声响在周围炸开,漆黑的梦渊应声而碎,连同噩梦的力量一起被碎裂彻底,也打断了噩梦的声音。
“?!”
“!!”
噩梦和小花朵同时看向周围,前者是惊诧,后者更多的是惊喜。
被撕裂的深渊中,有光光从裂缝中泄出,一点一点,逐渐扩大,最后露出这里本来的样貌。
“这孩子的梦境原来有这么大吗?”小花朵看着变得广阔的梦境空间,不由得惊叹,而且它发现噩梦的压制也解除了!
这是怎么回事?
笼罩住洛曳的黑影也消失不见,洛曳流着泪捂着脸坐在地上,她松开手胡乱地擦了擦脸,随后睁眼注视噩梦:“是你,在那些噩梦中,我有看见你。”
“哦?也是。”噩梦闻言倒意外,它确实被元止看到过,在她的噩梦之中,那也是它第一次见识到有人类能从这无尽梦渊中醒来。
但,现在的这个人类分明胆怯弱小,她究竟是怎么醒过来的?她做了什么?
直到这时,噩梦这才发现异样。
……动不了。
“人类,你做了什么?”漆黑的浓雾被困在一圆之地中,但它毫无惧色,仍旧是轻蔑的语气。
噩梦现在更好奇洛曳是如何逃出这由她自己心魔所构成的梦渊。
“你的梦渊能唤起‘我’最深的恐惧,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之前的那个我只让我看到一部分记忆的原因吧,你……甚至是曾经的那个我,都觉得现在的我会惧怕这些东西,所以你才会在梦渊让那些场景重现……可是——”洛曳从地上缓缓站起来,四肢的刺痛感还未消退,令她有些踉跄,“可是,那些令曾经的我悔恨愧疚的一切,还没有发生,那些梦渊中死掉的冤魂残影,有几个我在今日甚至还看到它们好好地活着。我只是被突然出现的东西吓到罢了。这些都不是我内心深处的恐惧。”
噩梦不可置信反驳:“这怎么可能!我的窥心从未有错!”
洛曳眼底的泪还未完全消散,目光仍旧坚定:“你根本就不懂,总觉得人一成不变,对畏惧过的东西永远畏惧,所以你只能是个影子,永远只能成为晚梦的影子!你的一切都是靠夺取晚梦的力量而来,你根本不不会有任何长进!注定无法拥有属于自己的力量!”
“你这个不知死活的人类!竟敢教训我!果然一开始就该将你的灵魂毁——”在噩梦想要发动力量的一瞬间,洛曳掌中突然生出花,随即变成了一个被叶子包裹起来的球,她抬手猛地朝噩梦掷去,小球在触碰到噩梦的那瞬间炸开,变成无数片如刀锋般锐利的叶子,密密麻麻,刺穿噩梦的身体。
还有洛曳声嘶力竭的大喝,是她说的,又感觉不止是她说的:“你给我——滚出我的梦境!”
一旁躲在角落的小花朵叹为观止:“好可怕的人类,对,对自己的梦境控制好,好强……本体,我知道你为什么会选择她了……”怎么会有人类的心这么强大,时间回溯之后她根本没机会学习控梦吧?这是天分……!
噩梦高傲的面具在此刻终于破裂,它仍是不相信这是洛曳造成的,视线转向一旁的小花朵,自言自语质问道:“是你做的?晚梦在你身上还留有余手?否则这个人类凭什么?哪怕是元止,都被梦渊影响过!甚至在现实中失手杀人!这个丫头现在怎么可能有这么坚定的心!她就是元止,那些她曾恐惧过的,明明就该……”
它的力量依然用不出来!为什么!从来没有这种情况!
小花朵:“我哪有这个力量,本体只留了最基本的‘入梦’给我,而且还是有条件的,还要我现实中的树枝所制成的……不对,告诉你干嘛!哼!”
噩梦消失前最后看向洛曳,依旧是一模一样的脸,但这神情却是从前它在元止脸上完全看不到的。
向来高傲、蔑视一切生灵,以半个梦境法则自居的噩梦,最后听到人类对它的话语是——
“你的力量就只有这点程度吗?”
不知怎的,噩梦忽然想起从前元止在它梦渊里挣扎时说的话,当时它还不理解为何元止会那么说。
【我有天分?你说我是经历了这些,才使得我能够有力量从这里挣脱?开什么玩笑!这个噩梦囚笼,不就是因为那些经历而生的吗!如果没有那些!如果没有那些——!】
当时的自己怎么说的?当时它说:“人类这种生物,脆弱不堪,没有这些让你改变的经历,你会有今天的一切?一无所有的你只会更加脆弱不堪!”
……吗?
看着现在没有经历过那些不幸和痛苦的洛曳,噩梦陷入了怀疑。
等等,难不成?这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难不成,是这人类本就更加强大,是因为那些经历才让她变得弱小!
这不可能!
不,她不是元止。它见过元止懦弱、恐惧、憎恨、绝望,却唯独没见过元止会露出这种神情。
那将它当做蝼蚁一般不屑一顾的眼神……她怎么敢!她怎么敢!不过区区人类!
滔天怒火之间,噩梦仿佛看到了晚梦的声音,在嘲笑自己:“如何?被你所看不起的人类所蔑视和驱逐,你也有今天啊!这么多年还是没有找到一个能继承你力量的人?真是可笑啊!我的影子,你现在不过只是个在岁月中被那些你吞噬过的灵魂贪念裹挟影响的怪物罢了!还想成为法则?”
被驱逐出来的噩梦失去冷静,记恨着那个人类的模样,癫狂地大喊:“那个该死的人类!既然如此,那就去死吧!噩影傀儡,给吾杀掉她!”
杀掉她在现实中的身体!
它绝不容许出现任何凌驾于它之上变故!哪怕毁掉唯一夺取晚梦力量的可能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