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受阻,听觉放大,而对于嗅觉灵敏的徐来来说,是等于放大了无数倍。
----哒哒哒
窸窸窣窣的碎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那面纱下被压得白里透红的双耳动了动。
而屋中情景,皆被暗中埋伏者尽收眼底。
利器虽不大,折射出来的光却足以看清红衣女子的额间颤动,脚步反射性停滞周旋防御,避开了周旁一只斜射的利器,细眉微动,下一霎却防不胜防,中了一只尖锐的银针!
然与此同时,空气中一阵迷迭香悄无声息地扑面而来,悄无声息,进而细细尖锐地钻入在场所有人的鼻孔……
坏了!
——
“扑通”一声。
从门口涌入之人皆见红衣女子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急刹顿足,眼睛眨都不眨,心道这能让他们老大上心接买卖之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哦?
各各围成一圈,俯首前观。
却突然——背后一身高呵!
“狗胆!”
“一群狗胆..”
“你们几个的痂瘟手足,当我这是死了吗?!休要、莫要给老妇动!”
人肉墙抖了下,迅速散开成有序的两排……“不是,老大……””老大...”
“不是什么?啊!?不是?!”
“是个女人就眼冒金星了?啊?脑子长在裤衩子里?”粗衣烂裳却干净整洁的老妇人从中间摇摆而过,眼睛越过一群连和她对视都不敢对视的手下,继而犀利地落在地上女子。
“要看也得是老妇我,老妇我还未瞧上,哪有你们几个的事情?!还有无规矩……”
中年醇厚的声音端得趾高气扬,一阵骂骂咧咧,可下一秒--声音却因太吃惊而中断。
摸的莫不是豆腐?
地上女子的面纱被掀开那一瞬间,老妇人的手指越是粗糙皱褶,越是能感知到那面上肌肤不可思议豆腐般的柔嫩滑弹,只是?
?
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的美?
老夫人回头看一群平时闹腾腾的手下,几双眼睛正在想方设法地往这边看。
“给老妇全都滚出去!”
这群不要脸的色包手下,看见女人就走不动路了,有甚么出息。
她既然收了钱,当然得妥当办事,这是道上规矩。
自小就习得这催眠术,至今还是没有人能逃过此术,老妇对自己的吃饭本领还是深信不疑的。
院中一只正欲张嘴的灰色鸟落脚于一支干梅枝上,瞬间就被一枚头发丝状的银针暴血头羽,穿刺而死,下一秒屋中门窗皆被关闭。
催眠即将开始。
几根长达半尺的银针线分别刹那间依次就陷入女子的手腕、足部、再次是脑中穴位。
女子面纱已被取下,起初容色平稳。
可每侵入一根针,女子的容色都有微妙至明显变化。
入腕,一根,两根,四根...舒眉瞬间紧皱,长睫急速颤动,如羽翼混乱交杂......
刺足,整个身躯从轻颤到急剧抖动......
定脑,饱满的额头同纤细的脖颈渐渐释出紫青色的血条筋脉......
老妇动作十分熟捻顺滑,随着手中的银针的减少,那红烛投下的光影之下,整个人越发轻渺无情,毫无波澜,似乎见多识广,神情再多也只是得意地看着,心道这女子再怎么是妖魔混道,也逃不了她的催眠术!
“唤作何名?”
“......”女子浑身剧烈颤动,密密麻麻豆大的汗珠由青紫交加的额间析出,如为血汗,眼珠于眼皮内不停滚滚而动,似睁开却睁不开,像是要跳出来,摸样实为可怖,只能从刹那变成惨白的那两片唇瓣中,依稀发出那种非常之小的细小如闻的哀鸣,且断断续续的嗫喏声。
这时,老妇人微微起身,弓着背,不急不缓,有条有序再次循循善诱。
“你,唤作何名?”
“...来...来.”
老妇人连忙再次屈身,趁机问道,“李来?”
那双眼睛急剧流出一串巨泪:“徐...来。”
老妇人微微站直了身,手收了收衣袖,眼睛里头飘着窗外的光。
果然不对劲,这女子的确不为什么的...秋葵!
“徐来,你来此处为何?”
“......来此处...为何......”嗫喏声越来越弱却尖戾。
老妇人居高临下,知道这具身体是太痛了,承受不住了,她幔幔抬手掀了掀女子那眼皮,却快速问道:“对,徐来,你来此处为何?”
“......为...咯吱.咯吱”伴随牙齿像是要咬碎的声音。
老妇人见状,眼珠转动,连忙将女子拼命咬住的嘴弄开,别等下话没问出来,人被自己给咬死了!
“徐来,你来此处为何?”
“.....为..为何...为...”女子被紧拽着嘴,无法转移剧烈的痛楚,悲鸣声断断续续,竟然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道不出!眼下其脸颊白皙肤色开始渐变紫色,额头两颊、不知这是何江湖邪术,竟能让同一肌理次序毒发。
老妇人用力按着,运筹帷幄,徐徐引诱:“为何来此处?有何目的?”
然,女子挣扎了几瞬,却没有再发出一点声音了。
*
夜风摇桂,枝枝醉香,月藏其里。
是个逍遥的夜晚。
翠艳阁。
观戏台上正如火如荼。
“实在抱歉,打扰公子看戏曲雅兴,这是前头嬷嬷吩咐带上来的茶,说是近期制酿而成,请您尝尝。”一袭轻黄衣裳女子微微倾身,是行了个礼。
戏台上武将直拽刀刃,故事进入高潮。
轻黄衣裳女子轻轻转了下双眼,不知道刚才自己大着胆子说的话那坐着的人是否入耳。
不远不近处,站着背剑揣匕,同样也在看戏曲的男子却直接将眼神扫了过来,自家公子身边的动静他要万分留意。
“不知可否..有幸得知公子英名?”
这下不远处背剑揣匕的人是直接打算走了过来,日常自家公子桃花不少,他无权干碍,可有些桃花不得不防,可下一瞬却止步归位。
轻黄衣裳女子尴尬了一瞬,下一步正不知所措时,突然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拾起桌上碧色茶杯,慢慢扬了扬,典型皮笑肉不笑的容色:“多谢。”
------“哈哈哈啊..”
好脸色不容常赖之人,轻黄衣裳女子正打算离开,却突然被一连串狂妄的笑声惊讶到停在原地。
因为这声音耳熟。
接着,就是一阵一阵的鼓掌。
随后,被用作隔间的一副山水画就被挑了起来,露出一双年轻男子的脸,嘲笑的蓝眸中带着几分挑衅。
“你听听,你瞧瞧,你看看,本公子就说嘛,这个隔间就是熟人不是?”许峦对着跟在一旁下人道,却又对一旁的人道:
“还这一连两个都是。”
“来来来,刚才你与本公子的赌局,我说这旁边的是熟人崔公子,你不信,来来来,银子拿来..愿赌服输啊...”
许府老管家顺着被撩起的画间空隙一看,一双老花眼是瞪了又瞪圆了。
这可不是嘛,眼前这醒目温柔的女子就是之前许峦看上却不愿意从他的,自家傻大公子还让自己去给人家爹娘塞红包呢? 可哪个正常姑娘会愿意跟自家公子花心又孩童心智的人?
再把眼睛一转,那稳稳坐着看戏的人不是之前见过的崔煜,崔公子嘛?他如何会在此?如今已是朝廷高官,如何能这样光明正大进得了这翠艳阁?
一时间在场的人心思各异。
许峦的样子今天明显就是来吃酒寻乐的,坐拥右抱,酡红的双颊,刚赢到友人的银子,这会儿乐呵到不行,自认为自己没醉,理智尚存,扬起手给身边的人介绍却呯呯挥下一排酒瓶;“来来来,廉云,介绍下,这是崔......
崔煜眼风一扫,手下立马旋身过去将许峦后背一点,人当即晕了过去。
许府侍卫这才“哗啦”一下从外面进来,刹那间,一阵白光。
许府老管家反而松了口气,背对众人,眼睛直嘌门口拔出刀刃的许府侍卫,示意搭把手连忙拖带着许峦撤,嘴上却多不饶人:”你们敢,你们也敢对我家公子下手!走着瞧!”
楼下自然是听得一阵吵闹,这一传十,十传百,翠艳阁的人逢人悄悄八卦,说那许峦许大公子为美人和别人干架嘞...
几个衣裳奇怪的人坐在翠艳阁低楼层碰杯喝酒,他们这几日跟着老妇人赚了些钱,但也只够喝酒了的,女人嘛...闻言不甘又有些不屑,吐槽道:“翠艳阁能有什么好货色.....”
不曾想,翠艳阁的邱妈妈领了几位窈窕女子前来,道是为方才打扰大家看戏曲的闹剧的补偿,花魁们自愿表演一番。
声乐一奏,戏曲中央美人姣姣,舞姿如水蛇一番。
一时间,在座众人眼神都不知看谁了,却在后半段时,眼神被一红衣女子所吸晴。
白,那皮肤可真是白,白的晃眼睛。
“如何?眼睛都看直了,先前是没见过此等绝色吧?”有人突然说话。这说话的人时常来这翠艳阁,说翠艳阁没品位,不就是拐着弯说自己没品?结果自己在那里眼睛都竖起来了...
方才那说翠艳阁无好货色的人被人那样一说,脑子突然就想起今日老大要催眠术,躺在地下的那女子,肤色似乎更白,更甚一筹,他怎么没见过了?只不过昨夜碍于老大那要杀人的眼神才没有瞟到,切,有机会一定要看长何样。
*
苑亭内,柳叶看着默默坐在横栏旁的一动不动的老人,嘴巴张了几次后也还是恢复了闭着的状态,静静立在一旁。
历朝历代,后宫不得干预朝政之事。
也是跟在老夫人身后多年,柳叶才渐渐反应明析过来,其表面上撒手不管一丝一毫的宫中之事,可实际上却都十为明白。
许是先皇功绩可佳,造福时晋百姓,所以上天恩惠,支庶繁多,宗支繁盛。
可王位却只有一个。
——“哗啦——一声
枝头颤颤,冷风拂面,有乌鸦啼叫的同时,似是掺和着一道凄凄零零细小的女声。
“老夫人,人带过来了。”一道男不男,女不女,少不少,老不老的急喘声音。
转过身的柳叶还尚未从那隐隐约约的凄惨声中回神,震惊的眸子中就倒映出了一道无力的纤细落魄身影。
比起其身上不断散发出的逼人异味,此人乱发黏散满面,湿髫垂埋脖颈,露出些许狰狞的紫红筋脉,也只有靠其身上沾染污渍已经分不出原本颜色衣裳紧贴窈窕的形状,才能确认是名女子了。
“放肆!”柳叶惊惧之下,脱口而出。
一言不发的老人哆哆嗦嗦地寻扶着斜靠在红色亭柱上的拐杖,柳叶见状,咬牙鼓起勇气红眼看了地上半跪半躺着的女子,赶忙去搀扶着老人。
老人行至女子身前,抬起手中拐杖。
柳叶突然失声:“老夫人!”
“看这副样子,你们这差事,办得不太顺利?”老人用其手中拐杖拨开女子面庞前的乱脏湿发,露出一张骇人白皮上紫红交加的脸。
那老妇憋下心中那鼓气,不甘,却依旧奉承道:“老夫人,经过老身催眠,此女确实不为那媒婆手中芳名册中的“秋葵”,而为“徐来”。”
“你说的不错,可我同你作这一番买卖,当然是知道此人身份不明,不单单只是想知道此人真假名。”
“这好生生的姑娘,如今成了这副样子,真是可惜,不曾想这江湖远近闻名的“催眠术,竟然是如此。”
老妇人一听这话,当下就急了:“老夫人言重,此女待针力失效后,会恢......”
“柳叶,送客,去林伯那,支会银子与他们。”
待人离去稍远,一高大身影自黑暗处行出。
“臣参见太后,不知您有何事需臣分担?”如今夜色已深,被请于此,应当是要紧事,廉淤抬手行礼,眼神不敢乱瞟,盯着自己手背,他却闻到空气中的异常味道。
“廉将军,白日盯你的,可是此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