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绝

    “你不用装出一副好妈妈的样子,看着让人恶心。”小小的人儿蜷缩成一团,背影孤单,无助,仿佛被人遗弃在街边的落水狗,冷漠地将算不上是亲人的人驱赶。

    可怜,又可恨。

    锦织兮端着营养餐的手僵硬,立在门口眼神黯淡。

    一一松散着的长发自然垂落,鸢尾紫色的发梢微卷,她单薄瘦弱的身子撑不起宽大的病号服,手腕上是密密麻麻的青紫针孔,猫眼石的瞳仁中是无声的反感和疏远,樱唇微微抿成一条直线。

    厚重的窗帘挡住了外面的光线,孤寂的病房只有母女两人,像是一座冰冷的坟,无情地扣押着飘荡的灵魂。

    锦织兮安静地放下餐盘到床头柜边上,女孩儿能够到的位置,随即坐到了最远的沙发边缘,房间的角落,阴影挡住了她脸上的表情。

    她一声不吭地埋没在黑暗中,没有丝毫的存在感,仿佛空气一般的诅咒。

    一一的肚子已经饿的咕咕叫了,她费力地撑着身子,艰难爬起,虚弱的身体早就不堪重负,哪怕是简单的动作也会让她大汗淋漓,巴掌大的小脸儿惨白如纸。

    “啪!”清脆的声响,粥碗被她颤抖的手腕打翻在地。

    一时之间,死寂。

    女孩儿倔强地攥着被角,满是伤疤的指尖死死地蜷缩着,眼圈通红,死死地咬着唇,硬是不肯说一句服软的话。

    “爹地呢?”沙哑的嗓音颤抖地不成样子,“他为什么还不来看我?”

    “他伤的很严重吗?所以才会轮到你来照顾我?!”

    竭力维持着平静的声线打滑,虚弱的不安,委屈,豆大的泪珠盈满眼眶,近乎发泄地沙哑质问。

    “爹地呢?!”

    “我不要你!我要爹地…”

    “他在哪儿……”

    “他死了。”锦织兮十指交叉,抬眸,用一种无比哀伤的眼神看着她,简单的三个字却耗尽了她全身的气力,曾经清澈的眼神中如今只剩下死寂。

    “胡说!”

    一一猛地抬起头,鸢尾紫的发丝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猫眼石般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瘦小的身子迸发出惊人的力量,一把掀翻了整个床头柜,药瓶,玻璃杯哗啦一声砸在地上,碎片四裂。

    原本吊在右手上的针头脱落,鲜红的血狰狞着滚落,干净可爱的人儿第一次露出那样可怖的面容,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你骗人!!你在骗我!!我要见爹地——爹地不会出事的,他答应过我的…”她的声音嘶哑地几乎撕裂,泪水决堤而出,在苍白的小脸上冲出两道透明的痕迹,“你在骗我!你要报复我偷拿了你的戒指,你讨厌我所以骗我的!!”

    锦织兮的手指深深陷进掌心,指甲几乎嵌入肉里。

    她看着对方歇斯底里的样子,喉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病房里的空气凝结成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玻璃渣般的刺痛。

    “我没有骗你。”锦织兮的声音轻地像是一片落叶,“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为了保护你,他是不是就不会死?”

    一一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她发疯地抓起枕头狠狠砸向这个满口谎言的骗子,“闭嘴!!我不信!!!”

    枕头软绵绵地落在锦织兮脚边,“我尝试过掐死你,但你是诺亚用性命救下来的孩子。”

    一一的呼吸突然停滞,她呆呆地盯着女人充满恨意的面容。

    “为什么是你?”锦织兮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带着某种令人心碎的平静,“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而是诺亚…

    一一的睫毛轻轻颤动,泪水无声地打湿嘴角,痛苦地直不起腰,耳边嗡嗡作响,大脑空白。

    这个人恶毒到连她的生存意义都否定了。

    她以为她只是不喜欢她…

    “8年前,我在这里发生过很糟糕的事情,所以生下了你,生下了你这个日夜折磨着我的怪物。如果不是身体不允许,我不会让你来到这个世上。我做不了一个母亲,而你更像是一个诅咒,时刻提醒着我那些折磨着我的畜生。是诺亚在医院遇到了我,遇到了你…”

    “别再说了!!闭嘴!!!闭嘴!!!”一一死死捂着耳朵,发疯地尖锐大叫。

    锦织兮苦笑,泪水明明已经流干了,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滑落,“是他说正好被家里催婚的很,把你抱回养也不错,是他说孤儿院的小孩子要和其他小朋友抢饭吃,很惨的,也是他说你的眼睛和他的头发颜色很像,应该可以骗过他父母…”

    “闭嘴!!!去死去死!!你怎么不去死?!!”一一疯狂地诅咒,双目凶狠,像是被逼到悬崖尽头,走投无路的小兽。

    病房里的空气凝固,只剩下女孩儿的尖叫声在墙壁间回荡,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将母女之间最后那层薄如蝉翼的伪装彻底割裂。

    “我恨你!!”

    “我恨你!!你去死啊!!!”

    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要生下我?!

    一一的指甲深深陷进自己的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洁白的被单上,绽开一朵朵刺目的红梅,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哮喘般的呼吸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哭咽着求救,“爹地…爹地…”

    你把爹地还我…

    锦织兮恍惚地想起她刚出生时候的样子,那么小,那么脆弱,就只刚出生的小猫,她当时站在新生儿监护室外,看着保温箱里孩子,无数次的动摇,自相矛盾。

    她觉得自己永远不会爱自己的孩子,可是当护士说,“真是个漂亮的小公主~你们很像呢,眼睛都是天空的蓝色。”那时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一一的呼吸急促而浅薄,像是条被丢弃在岸上的鱼,她纤细的手指痉挛地抓着胸口的病号服,鸢尾紫的发丝被冷汗黏在惨白的脸颊上,光是呼吸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爹地在哪儿?”

    “他死了。”简单的一句话却是要了一一性命的毒药,脑海空白一片,胸口被撕裂般的痛楚。

    小姑娘酸涩的泪水涌出眼眶,倔强地攥着被角,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却感觉不到疼痛,周围的空气冰冷刺骨,冷地连血液都要凝结了。

    “你骗我…呜…”

    “没有。”

    “呜呜…你把爹地还我…”

    “抱歉。”锦织兮的心脏抽痛。

    小孩子的眼泪轻易地击碎了她最后的防线,8年的恨意和爱意好像一瞬间都结束在了诺亚的死里,愧疚决堤。

    “我没办法把爹地还给你。”她轻轻道,却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放弃以前的恩怨,放下对你的抵触,但我会努力当好一个母亲的。你是诺亚用性命护下来的孩子,一一,好好活着,这么多年是我对不起你,是我的错,是我没尽好一个母亲的责任。”

    小姑娘没有任何回应。

    她好不容易从噩梦中醒来,却要面对残忍又血淋淋的现实,她才8岁啊。

    一一飘逸的长发垂落,眼圈泛红,挡住了她眼里的情绪,诺亚的死仿佛抽走了她所有的喜乐,只剩下了空洞的漂亮的皮囊,死气沉沉地坐着,木偶一般失去了灵魂。

    “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滚啊——”泪水决堤,嘶吼。

    ——————

    女儿醒来后的第一次对话,也是最后一次对话。

    锦织兮以前总是会自信地觉得她和一一还有很多的时间,她们还可以回到德国慢慢地消化失去丈夫和父亲的哀痛,她们还可以试着去和解,然后和平的相处。

    她不知道怎么当一个母亲,但是她想要代替诺亚给她爱和关怀,她想要弥补过去的遗憾,她想要保护这个诺亚用性命护下来的,流着自己血的孩子…

    她怎么会这么自以为是?

    三天后,锦织兮在医院附近的河边找到了她的尸/体时,空荡荡的脑子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就像诺亚的车祸一样,猝不及防的,毁了她人生的全部。

    她甚至还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喜欢吃什么…就在她努力地想要放下过去,想要学着诺亚那样爱她的时候,她死了…

    从前她总是盼着她消失,希望她从来没有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如果不是为了保护她,诺亚也不会死。

    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天,她没有想象中的开心,她只是有些措手不及,前一秒还在因为诺亚的死难过的孩子就这样冰冷冷地浸在水里,警察打电话通知她尸/体打捞上来的时候,她甚至都反应不过来。

    什么叫做尸/体?

    “我们判定的死亡时间是凌晨三点,这是她推着轮椅从医院逃出来的录像带。”法医掀开白布。

    锦织兮的膝盖重重砸在地上,浸泡过的皮肤呈现半透明的青白色,鸢尾紫的长发水草般凌乱地黏在脸颊上,可那张小脸竟然带着笑,嘴角微微上扬,很开心的,决绝地选择死亡。

    女孩子明显是预谋好的,也不知道她从哪里翻出来的衣服,那是去年生日诺亚买给她的淡紫色连衣裙,专门要的某明星同款,坑了诺亚一大笔钱。当时她还说小孩子长身体浪费钱,不要惯着她,到最后诺亚还是买给她了。

    “她的口袋里有这个。”法医递给她一个密封袋,里面是张被河水浸泡的模糊的蜡笔画。

    锦织兮脑袋空白,颤抖地拼凑出画面。

    一大一小两个人手拉手地站在房子前,像是在开心和狗玩耍,后面还有一个女人的身影,她拖着下巴,无聊地打着哈欠,最小的人儿用紫色蜡笔涂满了长发。

    太平间的白织灯管嗡嗡作响。

    “咳咳…”

    “呜呜…呕呕…”

    “呕呕呕…”

    锦织兮蜷缩着身子,胃部痉挛,全身剧烈的疼痛和悔意疯狂蔓延,锋利的刀子从心脏处捅进去,冷酷地撕碎了她的所有,发出走投无路的困兽般的呜咽,指甲里全是血。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都死了的好!都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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